寫作與閱讀一直是我生活中的要事,每天起床翻一點書已經內化成了我的晨間儀式,寫作也是;突然停筆三個禮拜,主要還是最近讀了劉宸君的《我所告訴你關於那座山的一切》。劉宸君是個非常年輕的作家,19歲時懷抱著理想前往印度,進入山區後遇大雪不幸逝世。在他過世後,他的家人收集了他所有作品,有札記、詩以及中短篇的散文;或許跟他書寫的對象以「山」為大宗有關,他的文字有著乾淨、真誠的特質,彷彿退去衣物、赤身裸體走入山林,讓肌膚真正的擁抱大山,也讓山擁抱他的所有。我開始思考,是否我的作品中,這樣的赤誠存不存在。
研究所報到前兩個禮拜,約了大學同學一起吃飯。像以往在系上相遇,彼此總會互相推薦幾本書一樣,我從背包裡翻出這本書,讓她看看這本書,也告訴她我的困擾。
她回答我,也許你可以想想最近有甚麼想聊聊的,把它寫下來。
我想了想,回答,可能還是研究所正取這件事吧!從來沒想過會正取,準備的過程有相當踏實的部分,也有很曲折怪異的備考方式,甚至考前一天才在火車上看考古題,口試視譯也是完全沒準備,這樣都能正取,離奇程度堪比小說。
那就寫啊!中文系的女生難得激動起來,也依舊是不驚一池漣漪。
好。我說。
在真正進入備考過程之前,我想先提出一個問題,這是我口試自由問答時,教授問我的第二個問題:「如果你今年落榜了,那麼過去一整年的準備和努力,對你來說算什麼呢?」
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,對任何有志於翻譯所的同學來說都算。畢竟僧多粥少,翻譯所的熱門程度在文科當中,算是前段班,競爭激烈,每年都讓不少人抱憾而歸,如果有上網看過其他人的分享,那麼應考多次才上的人,跟應屆考生來比,可能五五開,失敗是常有的事。今年失敗了,明年是否要再來一次,能不能再騰出那麼多的時間跟精力,對許多人來說,都是非常現實的問題。因此,請一邊想著這個問題,一邊閱讀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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翻譯所的準備範圍很大,幾乎可以說是無遠弗屆,有相當理性的領域,例如科普、醫療類別的翻譯;當然也有彈性很大的領域,像是文學、新聞編譯等。如果要給出一帖備考的特效藥,我會說,先把英文學好(或者中文)。
我是第二年才考上的。仔細審視過自己的成績單後,我明白中文考科對我來說不成問題,但是英文太糟了,自由寫作跟英翻中有很大的空間需要進步。因此,新的一年,首先做的努力是買了一整年的線上課程,每周12堂課,跟線上講師聊天,從語言的根本學好英文;接著是買了師大廖柏森教授領軍編著的《英中筆譯1:基礎翻譯理論與技巧》、《英中筆譯2:各類文體翻譯實務》以及《中英筆譯:翻譯技巧與文體應用》,翻譯理論則是買了葉子南教授的《英和翻譯:理論與實踐》,英文寫作部分忘了,似乎是在師大任教的外師著作,後由廖柏森教授翻譯。
因為有志於文學翻譯,因此原文的小說和散文也買了不少,小說有《The Adventure of Tom Sawyer》、《1984》、《The Great Gatsby》和《Little Women》,散文《Soccer in Sun and Shadow》,報導類文學《In The Ballpark》,現代詩《Grass Roots》。補習費加上買書的花費,總金額大約是四萬五千元。
另外BBC在手機平台上的APP,「BBC Learning English」也是我學習的好夥伴,短至1分鐘的快速文法講解、用詞觀念,長至10分鐘的新聞選讀都是通勤時可以輕鬆觀看的。依照各用戶的訂閱內容,每天會推播1至2個節目通知,不用特別煩惱英文該從哪裡下手,每天讀一點就夠了。
因為2020年11月底才從報社編輯的崗位離職,因此從放榜後沉澱再出發的4月開始算,包含線上講師課程,每天大約唸2〜3小時,見紅不休。精進一門技藝的關鍵在於持續不懈,如果能每天堅持,那麼成果必然是豐碩的。讀書的品質也是相當關鍵的一點,離職之後,我唸書的時間也是盡量控制在4小時內,只有周末才會要求自己要唸到6小時,剩下的時間就是留給自己。
上面的書目看起來或許很多,但也不是每一本都有讀完,好比工具書中,比較重要但沒有唸完的《英中筆譯2:各類文體翻譯實務》,我認為如果基本概念有了,那麼與其看工具書講解,不如直接看原文體會。例如《1984》,除了原文本外,另買了一本由楊煉翻譯的譯本,楊煉是中國的大詩人,因緣際會下,我曾經在中研院為醫學院的學生講過他的成名作《諾日朗》,其語句力道壯闊深奧,讓人十分好奇,由這樣的詩人來作翻譯,小說會如何呈現;從他的譯文往回看原文,不難發現楊煉對原文畫面的呈現取捨相當有自己的想法,某個程度上,讓我這個翻譯菜鳥都覺得非常大膽,興起了這就是楊煉譯的景的感嘆。
再拿我比較熟悉現代詩來舉例。《Grass Roots》是台灣詩人向陽的英文詩選集,譯者是美國知名的漢學家陶忘機(John Belcom),長期致力於現代詩翻譯的他,遇到了向陽詩中許多的韻詞疊唱,也只能另闢蹊徑,跳過向陽詩中的這個語言特色。英中雙語間的交流互譯,有可為、有不可為,韻的難以複製,就是不可為的好例子。
練口說增強翻譯功力,聽起來好像不是很有關係,但事實上,兩者卻關係密切。文字是書面的語言,相較於口語,書面上,語言更加精緻、洗鍊,在行家的妙筆下,語言能夠以長短交錯、駢散兼備的容貌呈現,因此,想寫好外語,開口說的幫助甚大。
像是ed或ing這類中文沒有的時序概念,高中就學過的東西,大家知道也很清楚,不過寫的時候就是會忘記;透過口說練習,不自覺地會改進很多文法上的毛病。發音的改進,對背單字也有奇效;好的發音,讓單字不只是平面的墨水字,而是會以立體、抽象的概念進入大腦,無形之中,就記了不少下來。再者,不少翻譯所都有口試這一關,流利的口說想來也是個加分的項目。
譯筆的提升除了有賴平常的練習,一般性的寫作也是必要的。越是精練的中文寫作者,儘管可能沒有好好研究過中文的文法學、句法學,但紮實的中文寫作會讓他的翻譯像火車跑在軌道上一樣,平穩地從譯出語往目標語前進。英翻中如此,中翻英也是如此。
如何練習自由寫作是門學問,自大二上過文學概論以來,我就再也沒有寫過所謂的「作文」了。當時上課的老師楊文惠老師感性地說道,你們有寫過作文嗎?那種東西寫再多,對人生都毫無幫助。是啊,電影《郵差》中,詩人聶魯達也曾說過類似的話,蹩腳但是真誠的表達,遠遠勝過言不由衷的花言巧語。也因此,當我跟線上講師表明,想要學習怎麼寫英文時,她表示,下次上課可以貼上來線上筆記本看看。我說,我要寫英文詩,剛剛還挺從容的外師,兩道眉毛往上聳立,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。P.O.E.M.,P.O.E.T.R.Y,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給她拼出來,我說,我要寫英詩。
2020年的6月底,我的第一首英詩出爐了,寫給當時喜歡的女孩子,都說愛情是詩人做詩的靈藥,這話果然不假。
同年8月,第二首英詩出爐,沒有了戀愛帶來的靈感,取而代之的,是平時用中文寫作時,時常關注的路邊街景。標題取作《Sandwichman》,則是受黃春明《兒子的大玩偶》啟發,父親說自己是個「三兜威取麵(前後揹著廣告看板的人)」,由西洋傳入日本,再由日本傳進台灣,最後再從台灣人的筆下轉回西方,想想還是挺有趣的。
綜觀這兩首英詩,不談主旨,只看寫作的筆法技巧的話,不難發現,第一首詩只用了高中程度的英文,關係代名詞跟雙關語的應用是唯二能夠說說的部份。相隔兩個月,第二首詩則多了動態的分詞構句,斷句和分行也比較接近了中文現代詩的思考模式。而一直到考試前一個月,準備考古題前,一共寫了五首英詩,這也是我英文自由寫作練習的全部。
同年的12月,帶著自己的詩,參加了由一群外國人舉辦的讀詩會-TPC(Taipei Poetry Collective),除了是第一次參加英文讀詩會外,也是第一次讀到外國素人寫的詩。當天若有什麼值得提上一提的,大概就是詩寫好的人,都不是英語系國家的人;一位是台灣人我,另一位則是個比利時人,來台灣學中文跟英文,似乎正從事著某些插畫工作。
次年,2021年1月,離考試只剩兩個禮拜,我寫出了人生第一首散文詩:
手術刀與餐刀
一柄新鍛的手術刀今天來單位報到。像往常一樣,我告訴它,剔下肋排上的肉碎,和剖開人體未知的那面鋒芒,其實源於同一種鋼鐵的演化。
它點了點頭,不馴的鋒芒時明時滅。從那,我竟瞥見了自己狼狽的吃相,我伸手去抹,抹掉了處事的油膩,可是細紋,卻已死死咬上曾經不拔的刃面。我想,這就是老。
-給喬敏(音譯)
對不熟悉詩寫作的朋友來說,可能無法想像散文詩的寫作難度有多難,既要擁有詩語言的特質,還要破開傳統分行詩的結構,走進散文行文的脈絡,寫作難度不言而喻。我想,不只是翻譯,連寫作的狀態,都在考試前調整到一個很棒的狀態。
不過即使狀態很好,還是沒能如願通過師大的筆試。
3月4日,師大放榜。難掩當天落榜的情緒,我打開冰箱喝了一天的啤酒,從筆試後的一個月,整理、努力寫的作品集,不管是討論陳黎對哈斯(Robert Hass)的譯詩討論,或與BLM運動有關的美國當代現代詩等等,說是徹底做了白工也不會有人反對,整整兩三萬字的努力就這麼不見天日。
我撥了通電話給志平。志平是少數活的像電影的人,像克林伊斯威特(Clinton Eastwood)在黃昏三部曲中,拿著一把手槍走跳美國西部一樣,他也只憑著一紙不算高級的學歷西進闖蕩,是個真正勇敢的人。電話的那頭,他先是說了差點和他交往的譯者小故事,又幹又下流,把空氣弄得歡快了起來;接著,他告訴我,那個譯者根本沒唸過什麼翻譯研究所,她只是去翻譯社打工,翻久了有人問她要不要試看看翻小說而已。如果我只是想翻譯、喜歡翻譯,那麼讀不讀研究所,其實並沒有什麼差別。
3月5日,當天10點乘著火車從台北南下,手上捏著昨天才從網路上下載的一回考古題,慢悠悠的,一邊看風景一邊作答。火車進入台中沙鹿後,忽然我想起蘇紹連,從沙鹿到鹿港,他的《台灣鄉鎮小孩》就是在這邊完成的嗎?
到了彰化,早早地我放下了考古題,在彰化逛了起來。從火車站沿著中正路慢慢走去民宿,放好了行李再轉身前往彰師大。從後門進入,最先遇到的系所是彰師的國文系,白沙灣文學獎徵稿的旗幟正飄揚著,我挑了塊石頭坐了下來,用一個下午的時間看完了去年白沙灣文學獎的現代詩。隔天,便和前一晚認識的大哥,一起騎著UBIKE到考場應考,並且相約明年考場再見。
現在,可以來回答先前在文章開頭提到的問題:「如果你今年落榜了,那麼過去一整年的準備和努力,對你來說算什麼呢?」
面對教授這突如其來,似乎還一併暗示著我希望渺茫的問題。我想了想,然後誠懇地回答,這個問題蠻有趣的,對我來說這似乎沒有什麼固定的答案,如果硬要說的話,那大概就是,每一分努力都算數吧(Every effort acounts)!
我不會否認我的正取有很大的運氣成分,例如口試的中英視譯,在完全沒準備的情況下,還能過關,連我自己也覺得不可置信。不過回想起自己備考的過程,不是專注在筆紙,而是花了大把的時間來練習口說,也許這樣的結果並不意外。同理,筆試也是一樣,雖然隔了一個月沒有練習譯筆,但畢竟很確實的準備過了,所以即使沒看完考古題,也還是能從容應對。
4月6日。一個月後的早晨,我收到了錄取通知。Every effort acounts,每分努力始終都會算數。
註:Every effort acounts應為口誤,正確應該要拼成Every effort counts,account是名詞而不是動詞,當然,如果硬要解釋成轉品,勉強能行,因此此處予以保留。